第三十七章
梦境
折腾了一天，艾尔的确有点累了。
他回到房间坐在床上，拿出一本书抱着发了会呆，感到并没有什么看的兴致，就把书放了回去，躺在了枕头上。
恩亚要和他去含魄乡……其实艾尔对于这件事是挺高兴的，但是他总感觉自己错过了什么关键的点，心里有点不安。
这回耀界的来访也或多或少象征着点什么。虽然气氛非常和平，也只是双方的尝试，但是艾尔总感觉这带来了什么事情不可逆转的开始， 从此之后他们就要顺着那事件的运转走向一路而去。
还有就是修伊那边的事情。他本来并没有太担心，在乐尘说了之后，却莫名的在意了起来。听起来修伊做了不少事情——艾尔倒不担心修伊决策的合理性，只不过听起来修伊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……让人越来越担心，却也让人感觉离他越来越远。
不过说到底这件事和他……
艾尔撇了撇嘴。
他仿佛很快睡着了，又仿佛仍然很清醒。在闭着眼睛的同时，他的视野如同沉入梦境，却又比梦境更加清晰，穿透了空间，看到了周遭。
他首先看到的是沙耶和乐尘两个人在打的不可开交。
场景是在灵界，仿佛就是在圣殿不远处的森林里，随着沙耶的动作，无数树木疯狂生长、狂风大作，枝条织成活生生的陷阱，旋风呼啸，仿佛要把人搅碎分解。乐尘在其中辗转腾挪，小型的武器已经完全无法抗衡，只好立起了一个很高的防御盾，一边冲破阻碍，一边跟上沙耶的脚步。
艾尔有心劝架，但是现在他无法动作，就干脆变成了看热闹。
这么架势全开的打了一会儿，两个人终于稍微消停了一点。沙耶猛然抬手撤掉了树藤。地面上高低不平的起伏也消失了，就是旋风还围绕着乐尘。他冷冷：
“你到底想要什么？”
乐尘挑眉：“你知道。”
沙耶嘲讽：“玩一次然后两不相欠？”
乐尘笑笑：“那你玩吗？”
旋风猛然变成风刃，刺向乐尘的咽喉。乐尘也不躲，让风刃将将抵在自己的皮肤上，笑了起来：“这不就得了。而且，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？”
沙耶挑眉。
“祭司大人，偷听不算是个好习惯。”乐尘微笑，“看在我追过来的份上，不如别生气了？”
沙耶黑着脸：“胡说些什么。”
他的确是知道乐尘对外的说法，尤其是和耀界的其他人——灵界的祭司高洁强大，“不玩一次实在是可惜”。
“要玩肯定也不只是一次啊，我怎么舍得。”乐尘风轻云淡的说。
沙耶一挑手，风刃瞬间化成尖刀，四面八方的向着乐尘刺来！
乐尘这回没有再束手就擒，手中猛然一挥，无形的盾牌防御住周身，把风刃弹了出去，一边开口：
“不过会生气，说明还是有点在乎我？”
沙耶冷笑：“别自作多情。”
乐尘耸肩：“那也没什么。毕竟我还有追求你的时间。”
艾尔看了一会儿，觉得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情况——在当时阵里的时候，两个人又发生了什么。
正想着，场景一变，他仿佛来到了中央界的那个怨灵阵中。不过这回的场景他并不是特别的熟悉，似乎是在皇宫外的一个角落，一个图里贵族打扮的人被一群狂界的人追着。他似乎有点体力不济，又似乎是另有打算，眼里闪过一丝冷光，突然的刹住脚步。
狂界的士兵冲上来的一瞬间，那个人一个侧身，猛然拔出一个狂界士兵的短刀，在地上一个滚翻，砍向他的小腿！他在一群人的围困中辗转腾挪，动作无比狠戾敏捷。然而这句脆弱的身体似乎给他带来了不小的负担，和修伊当时透支了身体一样，肌肉跟不上动作的运作，很快开始撕裂。
就在这时，从皇宫的一个门里冲出来了另一个人，是过去的图里神官的打扮。他身后似乎也有追兵，一边往外跑，一边一眼扫向这边，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一抬手，一阵狂风掀起周围的飞沙，猛然扑向狂界的士兵。
在对方愣怔的瞬间，那个神官样子的人脚一点地，在空中浮起，仿佛顺着风一样飞快的移动起来。另一个人已经趁机冲出了包围，一阵狂风也围住了他，把两个人一下起送了出去！
看这个手法，艾尔能够肯定后来的那个人是沙耶。
那前面的就应该是乐尘了。
看起来乐尘说沙耶救了他，倒不算错。
——但是自己算是什么状态？艾尔有点混乱。
自己的确是有点好奇沙耶和乐尘的事情，但是他看到的是真正发生的事情吗？这是怎么做到的？
他的精神一散，画面就变了。
艾尔还没有来得及多想，注意力又被吸引了过去。
这回出现的是恩亚，正在和尼尔说话。
“你确认？”尼尔问，“你想和他回去，我不拦你。但是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绝对的事情，你不用把自己逼上绝路。”
“不是逼。”恩亚淡淡，“只是决定了而已。”
“算了，你已经是圣子了，我不劝你。”尼尔说，“反正你还有时间思考，别后悔就好。”
恩亚勾勾唇：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不后悔的事情吗？”
尼尔抬眼看了他一眼，缓缓：“虽然我的身份不适合这么劝你，但是恩亚，万物自然，所有的缘分和感情存在都有意义和因果，也许此刻的痛苦会让你觉得决断是最好的选择，但是也许在未来的某个时刻，那痛苦可能并不是毫无价值。”
艾尔的心里有点揪起来。他隐隐知道两个人指的是什么，隐隐又不敢想象。
“我知道。”恩亚说，“如果只是我……那倒还好。但是我的样子会影响到他，让他纠结。”
“艾尔比你想象的要坚强的多。”尼尔说。
艾尔听到了自己的名字，心底不知道什么滋味。
“我知道。”恩亚说，“我知道了，才这么决定了，不是吗？”
决定了什么？艾尔有点乱。
他想起刚才，凝神在脑海当中描绘着这个问题——果然，在下一刻，场景突然变了。
问灵室。
恩亚赤裸着双脚，穿着圣子的白袍，缓缓站起身。
问灵的结果还悬在空中，艾尔的视角一变，就看的很清晰。
——止水。
艾尔一愣，随即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。他不知道恩亚居然打的是这个主意——和自己去含魄乡或者想想，说到底都是谎言。
他心头很乱，不知道事情是什么时候不知不觉发展到这一步的。
恩亚这么做，是因为自己和他之前说了这件事？不，这个问灵室不在灵界，倒像是在中央界时候的事情。
那就是修伊？
因为他遇到了修伊？
但是——
艾尔想着，眼前的场景又开始转换。
这回面前出现的是一个陌生的广场，广场恢弘，周围是巨大的石雕，在广场的中间站着一个人，黑色铠甲黑色重剑，冷冷和面前的人对峙。
“龙冥。”对面的人银色铠甲，银色面具遮住了全脸，“你终于值得和我一战了。”
“不如择日。”修伊回答。
“择日不如撞日。”那个人说。
那个人一抬手，双手猛然甩出银色长剑！不仅是双手，那长剑几乎瞬间化成剑阵，在他周身旋转。
“那就速战速决吧，一剑胜负。”修伊淡淡，“毕竟将军想知道的，其实也就是我驾驭眠龙的资格和实力吧？”
对方没有回答，但是却仿佛同意了这一点，身后燃起刺目的能量。
无尽的剑阵在他的身后展开，光芒在空中仿佛构成了一条明亮的龙形，风雷色变，带着强大的威压、缓缓徘徊。
于此同时，修伊面色不变，黑色的重剑横在身前，虽然没有千万剑阵，气势却完全不输对方。巨大的黑色龙影浮现在他的身后，若有若现，如同神迹。
两人同时出剑！
艾尔知道这可能就是乐尘之前说的事情。他虽然也被面前如同千军万马汇聚于一身的场景震撼了，但是心里仍然很乱。
黑色铠甲里的修伊看起来熟悉，但是又很陌生的。
也许是因为他凌乱的思绪，画面并没有等到这场决斗的结局，而是又猛然一转。修伊正坐在一个书房一样的地方，和另一个看起来二十三、四岁的青年面对面而坐。青年黑色短发，墨蓝色的眼眸，小麦色皮肤，剑眉入鬓，无比犀利英俊的相貌，普通的精干打扮，全黑的轻甲上带着火红的纹理，在和修伊说话。
纽因。艾尔心念一动，就似乎知道了那个人的身份。
“外面有不少说法，说你这回去中央界，似乎心有所属了？”纽因笑笑，“我倒可以劝一劝我妹妹，对其他家族，你可没那么好运气。”
修伊垂眸，没有立刻回答。
艾尔的心悬了起来。
“还真是真的？”纽因笑了起来，“你瞒不瞒我是你自己的事情，但是如果是其他界的人，你的身份特殊，更要小心。”
艾尔想要知道修伊的回答，但是修伊却迟迟不开口，只是抬起手指，轻轻的桌子上敲着。
纽因似乎看出来了他不想说话，叹了口气：“算了，今天先说到这吧，明天晚上的酒会都是靠得住的朋友，你要想放松放松，可以过来。”
说着，站起身，向外走去。
艾尔看着纽因走出去，又扭回头看修伊。
修伊到底是什么意思？他想在狂界联姻吗？还是在犹豫？
想到修伊在犹豫的这个可能性，艾尔的心情有点沮丧。
正在此时，修伊突然抬头，看了过来。
他的目光很锐利，竟然猛然和艾尔的目光对上了！
艾尔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，但是修伊绝对是在看着他视线的方向，猛地吓了一跳，眼前的画面立刻一黑。
这也太敏感了！
而且修伊能够反应过来——说明他看到的真的是实际的景象？而且那边还出现了能量波动？
还是说这真的就是很荒谬的梦境？
想着，艾尔突然感到一阵能量波动，猛然睁眼，醒了过来。
他迷迷糊糊的靠了一会儿，下意识的看向能量波动的来源，一愣。
居然是修伊送他的黑金羽毛。
这是怎么回事？
难道自己真的刚才看到了狂界的景象，而修伊不仅发现了，还猜出来了是他？
他一片混乱，想了想，最后还是抬手，让能量接通。
修伊的能量传入感官，艾尔靠在床上，身体僵硬的等着对方的消息。
“吓到你了？”修伊第一句话问的很含糊。
“……没有。”艾尔听出来他应该是真的感到了自己的能量窥视，但是似乎也不太确定，犹豫了片刻，还是说，“我做梦了。”
“和我有关？”修伊问。
他这么一问，艾尔更加尴尬，但是反而心里安定了一点，最后还是决定开诚布公：“你似乎发现了。”
“不确定是你。”修伊说，“但是感觉有可能。”
“如果不是我呢？”艾尔撇嘴。
“就当来问候你一下。”修伊的声音平静，“其实早该联系你了，怕让你紧张。”
“还不是因为你太忙了？”艾尔说完，就觉得这句话自己说的酸溜溜的，连忙尴尬的刹住车，回到了正经的话题上，“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的。你是怎么感觉出来是我的？”
“有一股窥视的能量，不完全是你的能量，但是有点像。”修伊说，“你做这个梦之前发生了什么吗？”
“也没有啊。”艾尔茫然。
而且他的这次梦也没有什么规律，似乎就是想到什么，就看到了什么——虽然仔细想想，这才是异样的地方。
如果真的是随机的话，怎么可能想到什么，就看到什么。
“我听说耀界往你们那里派了使者，你都和谁接触了？”修伊的思路很集中，开口问，“如庭和至霖都算是聪明人，但是也不排除他们会做什么的可能性。”
“我没和蚀日的人说话啊。”艾尔茫然，“至于霜日的副议长——他倒是的确有点奇怪，还送了我一个礼物。”
“礼物拆了吗？”修伊问。
艾尔摇头：“没来得及。我去看看。”
“不要直接拆。”修伊说，“给你们圣子，让圣殿先检查一下。”
艾尔虽然觉得他有点大惊小怪，但是想了想，恩亚之前也是这个意思，不是没有道理，就走过去，拿起了桌子上的盒子。
他顿了顿：“似乎轻了一点。”
“不用担心，之后拿给圣殿，你们应该能查出来。”修伊说。
“嗯。”艾尔应了一声，却不想就这么结束对话。
“回去以后怎么样，还好吗？”幸好修伊把话又接了过来。
“没什么事情。”艾尔说，“老样子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修伊回答。
两个人之间又陷入了沉默。
“那个，我从乐尘那里听说了一些事情。”艾尔犹豫，“你没受伤吧？”
“没有。”修伊沉稳的回答，“眠龙护主，我很安全。”
“眠龙到底是什么？”艾尔好奇。
“很难简单说清楚。”修伊说，“如果可能的话，想给你看看。”
艾尔不知道如何回答，只能嗯了一声，点点头。
现在他的确仍然没有去狂界的打算，但是听修伊这么说，心里又有点忐忑。
修伊似乎感觉出来了这一点，语气柔和了一点：“总之不要担心我——联姻的事情，我也没有答应的打算，放心。”
艾尔想说和他没有关系，但是心里转了转，最后只是又淡淡的回答了一声，心底有点涩涩的。
他有点想修伊。
不知道为什么，甚至不是有点，而是在这一刻，非常非常。
“我之后还有点事情，不能多聊。”修伊说，“你现在去处理一下礼物，要是想找我，随时联系。”
“好。”艾尔点点头。
他切断了和通讯装置的链接，站在那里发了会儿呆，最后还是深吸了一口气，振作精神，想着屋外走去。
他转了两转，想去找恩亚，又有点头疼，最后脚下一转，去找了尼尔。
尼尔仍然没有休息，看到艾尔过来，和蔼的招呼他：“怎么了？”
“今天霜日的人塞给了我一个东西。”艾尔犹豫，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……这个东西还是查一下吧？”
他下意识的隐瞒了之前梦的事情，这么说倒也合理。
尼尔点了点头，接过盒子：“可以打开看吧？”
“当然。”艾尔说。
尼尔打开盒子，就看到里面有一颗手掌大的石头，貌不惊人。
“这是……”艾尔也有点懵，又觉得这种石头看起来有点眼熟。
尼尔抬起手，仔细研究了一下，点点头：“是封印石。”
说起封印，艾尔突然反应了过来。当时他在中央界北区的拍卖场和洛还有辰恩偶遇，洛就拍下了这么一块石头送给他，还说里面封印着东西。
“只有在灵界才能解开的那种？”艾尔问。
“不清楚，那些都是传闻。”尼尔仔细研究着，“事实上，我以前也没有见过这种石头。”
艾尔点点头，又继续问：“那……这个怎么办？要不然我去问问霜日的至霖？”
“不必了。他如果有想说的自然会说，不想说的话，问也没有用。”尼尔说，“石头先留在我这里，你有没有感觉到异样的地方？”
自然是有的。
但是艾尔还是摇了摇头：“目前没有。”
那些梦虽然诡异，但是并没有让他有任何不对的感觉，仿佛一切自然而然，本该如此。
“那就好。”尼尔点点头，“有点晚了，还是快去睡吧。我这里有恩亚刚送过来的点心，要不要拿点回去。”
艾尔无奈：“不用了……我不是小孩子了。”
尼尔呵呵一笑：“知道。成年礼我们已经在准备了。”
“谢谢老师。”艾尔说着，又和尼尔说了几句话，然后一路，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。
然而事情就是很凑巧，越不想遇到谁，就越会遇到谁。艾尔走到自己房间门口的时候，恩亚正好也从另外一边走来，手里端着个盘子。
艾尔身体僵了一下，然后努力放松下来。
恩亚的动作倒是很自然，一如既往，举了举盘子：“吃吗？刚烤好的。”
艾尔没说话，心里想着事情，接过盘子。
恩亚探究的看着他，笑了笑：“又怎么了？担心沙耶的事情？”
“那倒没有。”沙耶和乐尘明显只能随他们两个折腾了，艾尔想了想，开口问，“ 你一定要和我一起回含魄乡吗？”
恩亚看他：“怎么？改变主意了？”
“没有。”艾尔连忙说，“只是觉得……你的想法，我还是有点不懂。”
恩亚注视了他片刻，手动了动，最后还是没有抬手，只是淡淡：“我也没有想太多，只是随性而为而已。”
骗子。艾尔心想，眼睛却有点酸。
“这样不好吗？”他终于忍不住问，“我不清楚你的想法，但是现在这样不好吗？”
恩亚笑了：“我们不能执着于现在，不是吗？而且你又胡思乱想了什么？”
“没有……”艾尔语塞，想了想，又努力开口，“你是不是……还在在意修伊的事情？”
“龙冥？”恩亚看着艾尔，“我说了，我想过了，和谁交往是你的自由，只要保护好自己就可以。”
“但是我还是感觉你很在意。”艾尔喃喃。
“说完全不在意是不可能的。”恩亚说，“但是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了。”
“为什么不能和我说呢？”艾尔突然有点愤怒，委屈的说，“现在感觉你也离我越来越远了，我不想那样！”
恩亚注视着他，艾尔越想越委屈，最后甚至抽了抽鼻子，觉得有点丢人。
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。他仿佛仍然是一个孩子，什么都想要、什么都不舍得丢弃、不想分离、也不想改变——他自己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，但是恩亚对他来说的确是不同的，想到恩亚有一天看着自己的眼神会发生改变，他的心里就仿佛空了一大块，发着冷。
恩亚仿佛无声的叹息了一声的，淡淡：“我知道了。”
艾尔抬头看着他。
“什么都不会变的，我向你保证。”恩亚说，“好吗？”
艾尔觉得他的话里有很重很重的分量，仿佛对方的一颗心就在他的面前。他无比贪恋着那颗心，但是真正面对面的时候，他却又畏惧着、不敢接了。
“不要想太多。”恩亚抬手，轻轻碰了碰艾尔的眼睛，“天已经晚了，快睡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