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章
交易
艾尔花了很久才从记忆当中挣脱出来。
刚才少年修伊出现的时候他一闪神，不小心被记忆卷了进来，非常艰难的才在对方死亡的那一刻、摆脱了共情的影响。
当年的修伊比现在看起来还要冷漠，看人的时候仿佛看着死物，让人浑身不舒服。
刚才的记忆里有太多的细节，但是艾尔知道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。
经过记忆之后就进入了感官，还有更加高级的思维，艾尔把自己的感知一点点渗入到怨灵的意识深处，感到自己甚至感到了一点点身体的控制权。
当然现在不是轻举妄动的时刻，他开始一点点渗透怨灵的思维，开始寻找关于进出这个空间的信息。
因为力量不是特别强，所以这个怨灵的思维并不是特别的清晰，但是艾尔还是找到了蛛丝马迹，努力理解着里面的消息。
首先，这个死局可以开启。一旦这个死局里面所有活着的人都死亡，那么过一段时间，这些怨灵就能出去了。
这个条件看起来很简单，艾尔仔细一想，意识到大概这个死局里面附加着吸附生气的法阵。活着的存在，生气被锁在身体当中，一般耗尽就是死亡。但是对于怨灵来说，生气是指松散的支撑着他们的意识。也许失去生气会让他们变回一段段的情绪和意识，但是并不会让他们立刻消失，而刚才的千面手似乎的确有方法让他们重新“活”过来。
但是这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。这个法阵仍然如同一个锁，巧妙地勾连在一起，里面的生气越强，锁就越紧。
相对而言——
艾尔仔细思索着。
死局开启的条件是什么？如果不用生气降低为零，那么如果他们能够把自己的气息压到很弱，是不是就能让死局开启？
但是这件事情的操作又是另外一回事。
他想到了灵界的催灵法术。万物有生有死，如果把汇聚灵气的法阵颠倒过来，是不是就能达成这个效果？但是很明显，他短时间内并不能想清楚颠倒过来的原理，而且这个法阵对于人的影响也是不明的，不太好冒险。
更何况，也不确认这个死局就能开启。
但是于此同时，他又想到了一个问题。
修伊刚才说了，他是可以攻击消灭这些怨灵的，只不过要支起稳定的防御不好动手而已——这大体是为了自己。如果是现在，或者只是他自己一个人进入这个空间的话，他应该是可以进攻的。
龙冥的武力值不容小觑，对方为什么确认这些怨灵能够赢过修伊呢？
即便这个死局里有能够削弱他的法阵，现在看起来也不是立刻就能够奏效。
为了防止他的突然攻击，必须有个缓冲。
艾尔想了想，又开始顺着怨灵的思维和力量寻找，很快发现这个怨灵似乎有一点不完整。它的力量的另外一部分，联通到了另外一个空间。
也就是说，这并不是一个真正的死局，而是一个有着特殊通道的，单纯利用了死局原理的封锁法阵。虽然这个通道的原理可能和死局开启的条件非常相似，但是有不同的出路，这至少也算是一个好消息。
但是他现在还无法和修伊沟通。
艾尔觉得现在这个状况有点糟糕，他不小心把自己困在了这里。
除了这些信息之外，他从怨灵这里得到的情报有限，他很清楚修伊应该能够解决他的一部分疑惑，但是他现在并不能和修伊联系。
艾尔仔细想了想，却又有了一个想法。
如果说现在怨灵占据了他的身体，那么有一定的可能，他是能够把自己的灵魂抽离身体的——说是灵魂，其实是某种靠力量支撑着的意识。生气和力量结合能够凝结出灵体，而这种灵体可以承载意识。艾尔并不知道这个法术靠不靠谱，但是他的确在圣殿的书里看到过相关的说法。
同时，如果他能够把怨灵锁在自己的身体里的话，那么他们对于外界的影响也会大大的减弱。
这个的风险性很高，但是艾尔之前没有说谎，除了净化术之类的，他还真的其他法术上天赋还是很高的。
外面，修伊还在和怨灵僵持。
艾尔推测的没错，死局里有强大的消耗生气和力量的法阵，但是修伊的力量太强，怨灵一时间并不能够拿他怎么样。
艾尔缓缓抽回神智，思索了一下，稍微拿定了点注意。
怨灵本来就充斥了他的身体，让他和身体的咬合不稳定了起来。他回忆了一下自己在圣殿里看到的书，庆幸自己不过是不爱学习而不是记忆力不好，猛然凝聚起力量，让自己的生气缠绕在力量之上，以修伊强大的力量为坐标引导，猛然把自己向外一拉！
艾尔感到浑身有一阵过电一样的空白，然后就感觉到周围的世界突然虚幻了起来。他和世界之间隔了什么东西，突然飘忽不定了起来。
于此同时，周围的阴冷感也传了过来。没有了身体的封锁，生气漂浮在空中，不断的逸散着。
艾尔抬眼，发现修伊正看向自己的方向，而自己的身体也在看过来。
他一愣，抬起手一看，发现自己居然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形体！
那形体是某种浅淡的蓝色，周遭覆盖着一层金光，非常的醒目。
艾尔不记得圣殿里的书说过灵体居然是有形的，但是事不宜迟，他感觉到自己的头脑从来没有转的这么快过，思维和手的联动甚至快过了自己的反应速度，手上亮起浅金色的光泽，在空中飞快的画出一个法阵，一抬手，猛然压在了对面自己的身体上！
身体里的怨灵刚打算趁着艾尔的灵体不稳直接吞噬他，却被这个法阵瞬间锁死在了身体当中。
艾尔也吓了一跳。
他有种模模糊糊的印象自己看到过这个法阵，但是并没有想到自己能够如此流畅的使用出来。
但是灵体离体不能太久，他没有多少时间，只能按照脑子里不断浮现出的想法，直觉的动了起来。
——攻击我的身体。
他一边在空中画出一个新的阵法，一边探出感知，和修伊同轨，向他传递想法。
修伊只停顿了半秒钟，仿佛迅速做出了决定。他抬起手，手在空中一握，虚空当中就显露出了一把黑金重剑！
怨灵用艾尔的身体嘶声力竭的吼叫着：“他想杀了你——你想牺牲自己？”
“就是这么做也是没有用的——”
“你们不能离开这里——”
但是修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动，黑金重剑有半人多高，在他的手中却轻盈无比，刀刃上亮起冰冷灼目的金色，仿佛镀上了一层流动的力量，在空气中带出凌厉的风刃，直直刺向艾尔身体的心口！
怨灵本身其实不会因为宿主的身体受到伤害而被伤害，但是修伊的剑显然带着不一般的力量。他的剑锋所过之处隐隐约约的响起刺耳嚎哭一般的声音，最后直直的刺入艾尔身体的前胸。
——还真下狠手啊！
艾尔的脑中闪过这个想法，但是手中的法阵已经出手，又一次打在了占据自己的怨灵身上。
那是一个力量显形的法术，怨灵身上一下子亮起了幽幽的蓝色，于此同时，那蓝色扩散开了，在地面上迅速勾勒出来了一个复杂的法阵！
修伊和艾尔的目光迅速落在了这个法阵上。
就是这个。
隐藏的“门”现形了！
艾尔还有一点没有猜测到：当怨灵受到重大伤害的时候，这个法阵会把它们自动送出这个空间。很明显，死局的制作者在保护这些怨灵，而这一点很大程度的方便了他们——怨灵一方面被锁死在艾尔的身体中，一方面又被法阵牵引，这之间力量的拉锯被显形，直接让层层叠叠混淆法阵之下的隐藏法阵浮现了出来。
修伊正在仔细观察法阵的时候，艾尔却已经动手了。
他应该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法阵，头脑中却仿佛瞬间就理解了其中的原理了一样，抬起手，飞快的在空中画出了一个复杂的逆向解阵，毫不犹豫的抬手一送！
金色的法阵被刻印下去，修伊和艾尔感到空间瞬间开始震荡。
艾尔动作行云流水的收回了施加在自己身体上的锁灵阵，被压抑的怨灵就尖锐呼啸着扑了出来——
与此同时，修伊一横重剑，强大的力量一下子护住艾尔暴露在外面的灵体。他迅速的抱起艾尔软下去的身体，而艾尔已经与此同时建立了对外的空间通道。在修伊直起身的时候，艾尔手中的法阵联通最后一截通道，一下子把他们带离了这个空间。
空间转换，下一刻，他们已经来到了另一个房间里。
这里虽然气息诡异，但是显然不再是空间裂缝，估计和他们之前去的店铺联通。
艾尔环视了周围一眼，迅速淡淡开口：“养怨灵。”
修伊皱眉，似乎想要询问什么，就看艾尔抬起手，催灵术落在自己的身体上，胸口鲜血淋漓的伤口迅速合拢，已经微弱的生气也稳定了下来。
“门在这里。”他扭头，指向一个墙壁。
“这个我会解。”修伊说，“即便不解开法阵，他也会找过来，重要的是你该回去了。”
艾尔扭头，刚才流畅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，目光有一瞬间的迷茫。
“我……这样感觉很好。”
“灵体很快就会断开和身体的联系。”修伊注视着他，似乎在思索着什么。
“但是我似乎知道了很多我以前不知道的东西，而且——”艾尔的灵体影影绰绰看不清表情，只是语气有点奇怪，“——我觉得这样很舒服。”
正在此时，空间一下子打开了。
门口出现的果然是千面手。
在他出现的瞬间，修伊一个侧身移动，挡在了艾尔灵体的前面。
千面手看到艾尔现在的状态，也是一愣，脸上出现了明显的惊愕。在他愣怔的功夫，后面的洛和辰恩已经跟了上来。
洛抬头，一挑眉：“这是——”
“定灵。”修伊对着他开口。
“等等！”艾尔说。
“你确认？”洛似笑非笑，“让他自己回去不就得了。他本来就是灵界的人，自己回归比定灵要好。”
“别废话。”修伊冷冷。
“我说了等一下。”艾尔出声阻止。
辰恩也有点惊讶的看着艾尔，犹豫：“你的样子——”
“虽然很好奇，但是你的身体应该等不了了。”洛微笑，“这次先这样吧。”
说着，眼眸瞬间亮起了银色！
他湛蓝色的眼瞳微微变深，上面亮起的光芒如同漫天繁星同时爆发出最明亮的光辉，璀璨的闪烁着。
那是动用力量时的标志，星眸。
“纵天者！”艾尔冷声，抬手在空中一挑，“你——”
“啊，得罪了。”但是洛并没有动用法阵，动作比他更快。他的星眸亮起一阵摄人的光芒，艾尔手就猛然一顿，然后灵体在猛然亮起后迅速暗淡，消失在了空中。
洛微微出了一口气，显然消耗的精力并没有语气上的那么轻松。
修伊没有说话，抬手抱起艾尔陷入了昏迷的身体。
艾尔胸口的伤痕已经开始愈合，但是还是看起来很狰狞。
“你果然——”千面手开口。
“他没有死。”修伊冷冷打断他的话。
他一眼看过去，目光当中带着冰冷的煞气，一瞬间竟然震的千面手说不出话来。
“好了，别这么严肃。”洛恢复了轻佻的神色，“死局解了，我们这边的商谈也可以继续进行了。”
“没有什么好谈的。”修伊冷漠。
千面手嘲讽的勾勾唇：“要杀要剐，悉听尊便。”
气氛一时间降到冰点，但是在沉默中，修伊却意外的又一次开口了：“交代这回事情的始末，死局的事情我不追究。”
千面手一愣，随即挑眉，带着浓浓的嘲讽，放声笑了起来：“别告诉我龙冥将军也会感觉到愧疚？才过了几年的时间，你也会戴上伪善的嘴脸了？”
修伊没有接他的话：“即便你不开口，我也可以让你开口。”
千面手嘲讽：“你可以试试。”
修伊没有立刻说话，他抱着艾尔走出房间，看了一圈，把人平放在桌子上，感受了一下他的生气，发现完全稳定下来之后，才扭头，重新看了过来。
“莉莉安。”他只说了一个名字。
千面手的脸色不变，但是微妙的能够看出僵硬。
洛在旁边懒洋洋的开口：“喂，不要抢我的交易啊。”
“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，不过我想你应该能够明白。”修伊注视着千面手，面色平静到近乎冷酷，“几乎每个人都有弱点，你并不是那个例外——诺兰。”
面前男人的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，近乎神经质的抽了抽嘴角。他仿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，最后只是重新嘲讽的笑了起来：
“例外是你，不是吗？永远高高在上的那个常胜战神。”
修伊无视了他的话，继续了下去：“追究明白有关案件，我信守承诺，今天的事情既往不咎。不管是你，还是你姐姐，我都不会打扰。”
“不会打扰？”被称为诺兰的男人提高了嗓音，肩膀有点神经质的抖动了起来，“你觉得你和我们无冤无仇吗？你觉得你一句不会打扰，我就会和你一笔勾销吗？我有弱点，修伊.蒙塞，但是你以为事情会永远如你所愿吗——”
他的声音带出了嘶哑，但是脸色反而在最后逐渐平静了下来，变成了和修伊几乎相近的冷酷。
“这是你的机会。如果你放过我，下回等待你的，就不仅仅是一个死局了。”
修伊注视着男人，脸上没有什么表情，最后冷漠：“如果这是你的选择，那就如此吧。”
“那个，打扰一下。”
死寂中，洛懒洋洋的开口。
“龙冥，你是不是忘了，这个人我想要。”
修伊冷冷：“你也应该清楚，现在是特殊情况。”
诺兰看也没看洛的开口：“我不会接受你的交易的。”
洛轻笑：“真是一个比一个绝情啊。不过，如果，只是举个例子，我能够给你姐姐换一个身体呢——你不会再考虑一下吗？”
诺兰的动作一顿。
修伊这回没有阻止洛，沉默蔓延着。
“我已经决定了——”诺兰开口，但是显然没有之前的气势那么坚决了。
洛似乎并没有让他发表意见的打算，懒洋洋地打断他的话：“你已经决定了？在你做出了一切的努力之后？在她忘记了过去的事情、终于过上无忧无虑生活的时候，又要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腐朽，被重新折磨？”
“我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的！”诺兰猛然提高音量，“而且无忧无虑？都只不过是谎言而已！”
“但是你默许了谎言的发生。”洛仍然漫不经心，声音中带着嘲讽，“顺从内心接受虚伪有什么不好的？还是说，你真心以为你现在所拥有的就是真相？”
“那个，洛……”辰恩在旁边弱声开口阻止他继续毒舌下去。
洛随手摸摸他的头，示意他不用插手，继续说下去：“现在你可以做一个很简单的交易。你可以活着，你在意的人可以活着，一切都好，几乎没什么代价。还是说，你宁可为了自己无聊的仇恨和固执牺牲，还要拉着别人一起？相比来讲，我可能更欣赏和歌的做法——”
“别把我和他相提并论！”诺兰烦躁的低吼。
他没有了开始的余裕，整个人如同困兽一般。
“我相信你对于狂界的人应该研究过。”修伊淡淡，“从你这里买走种子的是谁？”
诺兰沉默着。
修伊没有再说话，只是在沉默中等待着，仿佛非常确认他会回答一样。
而最后，诺兰也的确回答了。
“他是西斯特家族的人，左手上有一条伤疤。”
修伊颔首，显然知道了是谁，继续淡淡：
“我还需要你的两份证词。”
诺兰勾唇，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：“你想让谁成为凶手？”
“人我已经准备好了，中央界的人，不会活过今晚。”修伊淡淡，“不用你操心。”
诺兰看了他片刻，突然开口：“死在东斜街吗？”
修伊没有说话，算是默认了。
“你也打算接受和歌的‘心意’吗？”诺兰微笑起来，感觉生生扭曲了脸部的肌肉，显得有点诡异，“那我建议你不用客气，尝尝他的味道，据说不会后悔。”
修伊对他的挑衅一概无视，沉默的从手里拿出一个储能石，发了一条通讯，然后淡淡扭头：
“走吧。”
他们从西斜街走出来的时候，艾尔还没有苏醒。
欧文已经带人等在外面，看到昏迷的艾尔，微微皱眉：“出事了？”
修伊摇头，淡淡回答：“无妨。我会和灵界那边交代。”
欧文点头，走过来要接人，被修伊避了过去。
欧文嘴角抽抽：“将军，你知道的，我改好了。”
修伊看了他一眼，开口：“后面的人是证人，今天晚上去东斜街抓人，直接结案。”
欧文稍微严肃了一点，答应了以后，又低声说：“约萨在找你。”
修伊点点头：“让伊利亚先交代，我随后就到。”
欧文想了想，眼底转了转，委婉：“灵界的人还是尽快送回他们那里比较好。”
修伊沉吟了片刻，最后说：“通知他们，人不方便多次挪动，留在我那里。”
欧文盯着修伊。
修伊面无表情的看着他。
几秒钟之后欧文败下阵来，接了一个令命的礼节，扭头走向后面。
他接手了诺兰，又和洛擦肩而过。
两个人的目光相遇，洛似笑非笑的开口：
“你说，你们的将军现在是心情好呢，还是心情不好呢？”
欧文嘴角抽抽，对他行了个礼，没有回答的走开了。
纵天使惹不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