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八章
问心
艾尔看不出来格里是否对他们的出现感到惊讶——他实在是从那团黑布中看不出来神色。
修伊跟在他的后面，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威胁，只是淡淡：“刚才至少有一个中央界的皇族进入了这里，你知道这里有什么其他的空间通道吗？”
格里沉默了片刻，然后摇了摇头。
他说不出话，无法沟通，尸体落进的池子还在咕噜咕噜的作响，艾尔几乎没有办法在这个地方再待下去，修伊也并不喜欢这种昏暗的环境，最后淡淡：
“魂眸知道这里的事情吧？”
这回格里点点头。
“带我们去见他。”修伊淡淡。
格里并没有拒绝他的要求，只是转身，指了指身后的门，示意他们跟过去。
修伊拦住艾尔，淡淡：“我们直接去潮生。”
艾尔的确也不放心跟着格里走，看他的样子应该也不可能迅速的行动，既然修伊如此判断，就跟着他，另开了空间通道离开了这里。
这个地方空间极其不稳定，场景一换，他们就来到了潮生的后门附近。修伊抬手对了艾尔做了个动作，似乎联络了一下手下的人，然后才向着潮生走去。
他们一走近，后门就突然打开了。
莉莉安站在那里，清脆的对他们点点头：“和歌大人在，让你们跟我来。”
显然格里已经先一步回到了潮生。
艾尔皱了皱眉头。
他对于和歌向来观感不错，但是刚才那个地方显然和潮生的关系不小。
如果和歌知道那个地方，甚至如果和歌就是始作俑者之一——艾尔想着，打了个寒战——那么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和歌了。那倾国倾城的外表，那仿佛超脱世俗的美丽，那不染纤尘的微笑，如果支撑那一切是背后的那种血肉场，那么每次相见他的从容就显得那么的恐怖起来。
然而见面的时候，和歌还是一样的从容。
格里正站在屋子里，莉莉安一蹦一跳的推开门把他们引进去，然后又行了个礼离开了。
和歌今天穿的是浅紫色的纱衣，仍然是银色的纱遮着眼睛，起身抬头，对着两个人微微一行礼：“两位受累了。”
修伊没有立刻说话，仿佛在权衡着什么。
艾尔看和歌的表现就知道他肯定是知情的，现在打算的就是解释这件事，心冷了下去。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问：
“那里是养殖场……”
“养殖场？”和歌笑了笑，“也可以那么说吧。那里是东斜街所有商品的加工厂，比如说你见过的猫，都是从那里产生的，而在他们死后，也将回归那里。”
艾尔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
他可以谴责和歌很多事情，但是和歌也有很多的理由去挡回他的谴责。到最后他的话语不过是显得苍白无力，而他的愤怒则变成了战胜者无谓的同情。
正在这时，修伊开口了：“回归？”
和歌颔首：“啊。这就是我们的机密了。”
修伊没有再多问，而是问了正事：“和成界钥匙失窃的一个相关者通过空间通道连接到了那里，我需要知道你们是否知情。”
“那里我不经常去。”和歌淡淡，扭头看了眼格里，“你知道吗？”
格里摇了摇头。
“看起来没那么简单了呢。”和歌轻轻叹了口气，“那里并不是潮生的专属领地，说不定将军调查比我还快一点呢。”
“我不想动作太大。”修伊淡淡，然后话锋一转，“能不能问一下，格里的身份具体是什么？”
和歌淡淡一笑：“果然什么都逃不过龙冥将军的眼睛。”
他扭头看了格里一眼，淡淡：“他是当年潮生在研究‘鱼’的制造方法的时候留下来的残次品。”
所谓的鱼就是类似于鱼的、适合生活在水中的水生人类。潮生有专门的房间，虽然艾尔没有进去过，但是听说那里和蛰影厅的景色相呼应，如梦如幻。
但是现在想起来，他只感到一阵阵恶心。
“是第一批残次品吧。”修伊说。
“很遗憾，是的，所以的确是值得你们怀疑的人。”和歌轻轻微笑，“但是想必到了这个时间点，将军也已经知道，如果真的叫我配合调查，我可能很难那么一心一意。”
“他是那时候留下来的人吗？”修伊问。
和歌摇头：“将军想多了，那时候的人留下来的很少。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贱民，实验失败之后逃出来，碰巧被当时的我遇到了而已。”
“我一直对你有所怀疑。”修伊的语气平静。
和歌微笑：“将军在怀疑什么？”
“你不是那时候的人。”修伊说，“那时候的人里面，没有你的气息。”
“这具身体已经不算是了。”和歌笑笑，“将军也看到了吧，刚才的那个地方是东斜街的救赎之地，也是我诞生的地方。”
和歌顿了顿，继续解释了下去。
“中央界的人虽然体质特殊，但是如果真的想培养出特殊的体质，周期非常的漫长、死亡率也非常的高。大量的人被送进来，然后又痛苦的死去——直到在某一个时间点，一种新的方法被发明了。死去的人被重复利用，成为新的商品。因为新的成品并不需要灵魂，所以这样就能很简单的、不受限制的制造出精美的肉体，很快的腐朽，然后再重新被产出。我本人虽然有所不同，但那是另外事出有因，我的身体和他们一样，其实都是被重新塑造的。”
和歌微笑。
“废物利用，这样子被折磨，就只不过是有限的血肉罢了。”
艾尔听的目瞪口呆，但是修伊的重点显然在其他的地方。
“谁发明的这种方法？”他问。
和歌颔首，说出来了一个艾尔熟悉但没有想到的名字：
“安凌大人。所以关于那里，他也是知情的。”
修伊淡淡追问：“为什么？”
“因为他想要一个完美的替代品，所以曾经研究过这种合成术。但是最后得到的，却是我这么一个残次品。”和歌的语气柔和，“他想要一个能够让他追忆起一个灵魂的肉体，但是我却和他的预想大相径庭。我想，这是因为有些灵魂，即便是表象也难以复制吧。”
修伊沉默了片刻，似乎在掂量着这个说法。
“我身上还是有像他的地方的，这大概就是将军感觉到的违和之处——不过，安凌大人已经放弃之前的计划了。”和歌抬手，轻轻抬起了面纱，露出了那双美丽的如同宝石的血红色双眼，“这双眼睛刚刚生长出来的时候的确是天蓝色的，但是他显然不满意拙劣的仿品，才给我换上这双义眼。”
和歌的声音很轻缓，带着点笑意的遥远，仿佛在回忆着什么。
“……即便是安凌大人亲自动手，但是眼睛被挖出来，其实还是有点疼的呢。”
修伊却没有被他的示弱打动而到此为止，而是冷漠的开口：“他为什么会选择你？即便我带走了兰尼斯特的身体，一个有着执念的人也不是合适的材料。”
“谁知道呢，安凌大人的想法很难揣测。”和歌轻笑，“不过将军你忘了？也许是因为我当时就躺在太子殿下的旁边，离他最近，如此而已吧。”
修伊似乎在回忆，又似乎在思索，一时没有开口。
他似乎没有完全接受这个说法，但是又似乎决定了不再追究。艾尔没有完全明白，只知道修伊在确认某些他在意的事情。
那些事情和修伊的过去有关，和兰尼斯特的过去有关，和安凌口中的过去有关。
当年那时的中央皇宫到底发生了什么，仿佛一个谜，逐渐浮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。
“但是你仍然选择了你现在的样子。”修伊说。
“因为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是谁啊。”和歌微微一笑，“我到底还是当年那个仰望着太子的人，是违背了安凌大人希望的拙劣仿品，还只不过是一个血肉汇聚成的玩具，我早就不知道了——但是从某种意义来说，这样不好吗？”
他坐的很端正，又平白的有一股风情。
“这个世界上难道有些东西，不就是不应该降生的吗？”
“欧文很喜欢你。”沉默之后，修伊淡淡。
和歌仿佛愉快的轻笑起来：“难得看到龙冥将军为下属打算。我的这具皮囊，龙霄将军想要，自然随时可以给他——只不过有安凌大人那边的顾虑，还请将军见谅。”
“欧文虽然缺点不少，但是愚蠢并不是他的特点之一。”修伊漠然，“他喜欢美人，但是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他喜欢上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。”
和歌面色不变，只是笑着没有回答。
“今天到此为止吧。”修伊冷冷，“这回我接受了安凌的一点提议，下回可能就没有这么简单了。”
和歌没有再说话，只是站起身，对修伊行了一个飘渺的礼节。
“那么还多谢将军了。”
修伊没有再回答，带着艾尔扭身，推门而出。
艾尔一头雾水，刚想开口问，就看到修伊拿出来通讯，注入能量，欧文的声音就迅速传了过来：
“已经完全定位了，需要其他的支援吗？”
修伊罕见的顿了一下：“伊利亚呢？”
“我让她去处理约瑟的事情了，她对付那些家伙更好用。”欧文顿了顿，“将军怎么会找到潮生？需要我继续监视这里吗？”
修伊没有回答他的问题，只是冷冷回答：“我现在先回去。下不为例。”
然后就挂断了通讯。
艾尔疑惑：“定位？”
“格里肯定知道那些人的存在，和歌不一定知情。不过无论是他还是和歌，都不是容易开口的性格。”修伊淡淡，“然而格里突然被我们发现，八成会告知对方让对方转移。刚才说话的时候，我已经让人追踪到了他的通讯方式，截取了消息，定位了转移的位置。”
艾尔想了想，不得不承认修伊的这个做法的确效率够高。
“我们现在去吗？”艾尔询问。
修伊沉默了一下：“我要回去处理一下狂界的事情。”
艾尔想起来了之前的情况，知道修伊估计的确有不少烂摊子要处理。他有点失望的点点头，迟疑：“那之后……”
“我不回公馆，会先去我的别庄。”修伊说，“如果你不想回去，跟来也可以。”
艾尔一愣：“……这样不好吧。”
“你不用参与之后的事情。”修伊淡淡说，“目前我要处理的有几个问题：一是约瑟最近对我的不信任，二是关于和真伤了齐塞家人事情的解释，三是阿尔勒地位受到威胁之后的动作，四是之后这个事件本身的处理。”
艾尔不知道他和自己说这个是什么意思，就点了点头，听着修伊继续说了下去。
“在修国，齐塞家主战，厌恶耀界；西斯特家的态度更加平和，虽然不主和，但是也不希望和耀界发生战争。约瑟本人厌恶耀界，但是他并不是最主要的继承人，而西斯特家族最近上升势头更猛。”修伊又解释了一下，然后话语一转，“如果我带你回去，那么会说明我对于灵界的一个态度，但是这个态度也有两种解读。如果考虑到灵界和耀界联合的危险，那么我对灵界示好，自然是代表着倾向于孤立耀界、发动战争的态度；如果考虑到灵界和耀界关系比较友好，又可以看成我想要缓和关系的一个立场。”
艾尔听的发愣：“那不就是两边都可以解释吗？”
“的确。但是如果这几方看到了我对灵界示好的态度，那么对我来说手上就增加了一张摇摆的牌，其实并不是一件不利的事情，明白了？”修伊说。
艾尔犹豫：“……但是你并没有对灵界示好啊？”
说完也知道自己有点掩耳盗铃，摇头解释：“我是说，我并不觉得我……和你这件事和政治有关。”
修伊淡淡：“龙冥的事情，不可能和政治无关。”
艾尔突然有点来气，抬眼注视着修伊。他不那么怕修伊，语气也变得有点冲：
“那你呢？你也是这么想的吗？”
修伊似乎愣了一下，然后摇了摇头：“我不能保证我完全没有这个私心，艾尔，这就是为什么我现在要把这些事情和你说清楚的原因。”
他这时候的脸色似乎是一直以来最温和的时刻了。
艾尔一愣，语气软了一点，低声：“我不想牵涉进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……”
修伊颔首，刚要开口，就又听艾尔说：
“但是我也不觉得，我应该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疏远你。”
修伊顿了顿，没立刻回答。
“人的心、人的想法都不止一个，我从刚刚学会同感的时候，就不断被教导着这一点。开始我不懂，后来逐渐懂了。”艾尔抬眼看着修伊，“属于龙冥的你是你，属于修伊的你也是你。会杀人的你是你，会利用人的你是你，但是会像现在这样看着我的也是你。这些你都存在着——永远都会如此，只不过对于不同的人不同的事，有些你会更重要而已。”
“那你呢？”修伊问，“在你的眼里，我是哪个我？”
艾尔摇摇头，认真：“有选择的必要吗？我们总认为我们要选择好的，我们选择了的就是好的，然而真的就是那样的吗？我听到了很多关于你过去的事情，修伊，但是如果我非要做出一个判断，去相信一个事实，这就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吗？”
修伊微微愣了一下。然后在一瞬间，艾尔看到他仿佛挑起嘴角，露出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微笑。
他一愣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：“你笑了？”
但是那笑容转瞬即逝，修伊很快恢复了平常的表情，淡淡：“你果然很可爱。”
艾尔被他这么平淡的一说，脸仿佛又烧了起来，觉得自己这样有点没出息，但是又有点隐秘的开心，也就没有反驳。
因为这样，他也没有拒绝修伊，而是跟着他来到了别庄。
“有人已经在里面等着了，是林格纳家族的人，估计是过来示好的。”修伊问，“你要想听可以留下。”
艾尔撇嘴：“我说了吧，我不想参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。”
修伊点点头：“那你不用在意他就可以了。”
两个人说着，已经走入了会客室。
艾尔一进门才想起来，之前修伊话太多把他的思维引开了，但是自己这么一进去，不就相当于对着狂界的人变相宣布自己至少在考虑修伊了吗！
他刚才说的并不是这个意思啊！
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，艾尔踏进门，就看到里面的人已经看过来了，目光当中闪过了一丝惊讶，但是又很好的掩饰了下去。
那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，身材在狂界里不算是高的，但是面容非常精悍，深棕色的短发和双眼，额头中间有皱眉残留的痕迹，嘴唇紧抿，看起来并不是个好打交道的人。
他对着修伊一点头，显然等级平等但是互相之间并不熟悉：“龙冥。”
修伊回礼：“德约将军。”
男人语气还算温和，淡淡：“听说你没有参加之前的会议，特意过来看看。”
修伊面色不变，平静回答：“有欧文替我处理，就稍微松懈了一点，失礼了。”
男人摆手：“你之前避一下倒是好。而且说实话，我们这堆老东西的勾心斗角，对于你来说也很无聊吧？”
他长的自然不老，说着，精悍的目光扫过了艾尔。
修伊淡淡：“自然不是，只是有时候也会偶尔觉得，人各有志。”
他做了个请的手势。
“这里坐着不舒服，将军不如到内院？艾尔虽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，但是我这里不留佣人，带他去认一下路，随后就到。”
男人勾勾唇，表示了一下友好：“自然。”
艾尔跟着两个人进了院子，修伊把男人请进书房，然后真的带着艾尔走过内院，去了一个宽敞的两进客房。
“我可能谈事情比较晚。”修伊说，“这里的确没有佣人，不过热水什么的都是法阵催动的，你应该看一眼就能明白。”
“那个……我住在这里？”艾尔犹豫。
不太好吧。
“回灵界公馆也可以。”修伊没有勉强，“只是觉得之后你可能还想去看看之前定位的地方，住在这里比较方便。”
“那倒是……”艾尔犹豫。
“这里你来去自由。”修伊低头看着他，“想走的话用通讯告诉我一声，让我知道你没有危险就成了。”
艾尔有点局促，撇开眼睛：“……我又不是小孩子。”
“在灵界，你也就是刚刚成年吧？”修伊问。
艾尔不说话了。
其实我回去才成年，他心虚的想。
“所以先照顾好自己。”修伊说，“我先过去了。”
艾尔点点头，看着他离开。
他沮丧的倒在床上，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跳个什么。
他知道的很清楚，就如同修伊自己所说的，人的心不止一个，而修伊的想法更加的复杂。艾尔能够感觉出来，他身上也许有那么一部分，是的确喜欢自己的，但是那一部分并不深、也并不大，只是单纯的存在在那里，却莫名的让他有点心慌。
……自己不会喜欢上修伊了吧？
艾尔有点混乱的坐起身，想了一会儿，然后纠结的趴了回去，把脸按在床里，无法集中注意力的胡思乱想。
“……修伊也不错。”他低声说。
然后又觉得这个想法实在是太危险了。
因为感到自己的想法越来越危险，艾尔决定还是回灵界公馆。他给修伊发了通讯，然后就开了空间通道，到了公馆的附近。
看到大门，之前一直被淡忘的心虚立刻全部回来了。
艾尔觉得他跟着修伊跑了这么久，即便是尼尔那里，估计也是糊弄不过去了。
但是已经回来了，再回去显得有点蠢，再加上他也的确想再清醒一点，最后还是走过去，手按在法阵上，开了门。
里面在给花浇水的女孩瞬间蹦起来，开心的叫：“艾尔哥哥回来了——”
然后一边叫，一边欢欣鼓舞的跑了进去。
艾尔无语，感觉自己被卖了个彻底。
走进去院子，却感觉到气氛挺严肃，使团里面的几个人都坐在桌子旁边，似乎在讨论着什么。
“回来了？”尼尔和蔼的问。
“嗯。”艾尔心虚的回答，在桌子旁边坐下。
“你之前和龙冥在一起？”逸楠问。
艾尔点点头。
“他现在什么状态？”逸楠皱眉，“狂界使团都开始乱了，他带着你去干什么了？”
“我们发现了点事情。”艾尔不好多说，支支吾吾，“去了潮生一趟，等等——真的是正事！”
“龙冥又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。”逸楠显然被弄的有点无语，只能解释，“据说就是之前在潮生，耀界的副使团长和真出手，砍了狂界齐塞家的人一条胳膊，然后龙冥反过来把他打成了重伤——这是真的？”
艾尔知道和真不是修伊打成的重伤，但是听过修伊交代欧文，知道这里他不应该否认，只能摇摇头：“……具体细节我不太清楚。”
逸楠显然以为艾尔不在场，点点头，也没追问。
“你和龙冥之后去干什么了？”终于，恩亚淡淡开口了。
他的声音没有之前的那种波动，艾尔甚至不觉得他在生气，但是那种语气却让他听着很不舒服，心一抽一抽。
抬头看向恩亚，他却仍然是圣子那副清冷的表情。
“我们发现了点线索。”在他的目光下，艾尔最后还是说了实话，“我不能说具体是什么。修伊那边想要单独调查，而且我也……不想把灵界卷进来。”
他说完，也觉得自己这个说法破绽百出。
但是罕见的，恩亚没有追问，只是淡淡：“你明天还要跟着他去调查吧？”
艾尔咬了咬嘴唇，最后点了点头。
他能够和生气的恩亚吵，但是他却受不了面前这个恩亚的语气。
“我……”
他犹豫。
“注意安全。”恩亚淡淡，“至于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，你应该都很清楚，其实的确没有限制你的必要。”
“我不是——”艾尔开口解释，又顿住。
不是什么？
不是想去调查事情？
不是故意不回来？
不是偏向了修伊？
似乎不是，但似乎也都是。
“……不是你想的那样的。”最后他只能低声说。
“你自己想清楚就好。”恩亚说，“你说的对，我不该干涉你的生活。”
他的声音柔和了一瞬间，然后又认真了起来：“不过为了之后的安全，把你能说的都说一下吧，我们一起来分析。你还没吃东西吧？”
艾尔在那一瞬间突然莫名的有点想哭。仿佛外面的那些事情那些人让他的心脏不断跳动，却只有这里的事情，虽然没有任何波澜，却才能莫名真正触动那颗跳动的心。
他自以为不着痕迹的抽了抽鼻子，点了点头。
“龙冥将军都不给人饭吃吗。”沙耶带着点讽刺开口，起身去端了一个碗，放在了艾尔面前，“你也不知道饿。”
艾尔没说话，沉默的低头吃了一口，还是他喜欢的酸甜味道。
他突然不想管修伊的事情了。
狂界的争端、成界的钥匙，这些事情他都不想管了，只想重新呆在这个院子里，和沙耶逗逗嘴，和恩亚说说话。
但是他知道，当早晨降临，他的心仍然会蠢蠢欲动，踏上新的道路。
——因为人的心不只有一个。
他突然想起自己说过的话。
灵界的成年礼叫做问心，但是最后的仪式上，在他们面前的，永远都是一块普普通通布满尘埃看不清人影的破旧镜子。他曾经觉得那个镜子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，还偷出来研究过，最后被尼尔发现了，也没有太训他，就是把镜子没收了回去。
“真的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？”他好奇的追问，“那要这个干什么？”
“人从来都不是通过外物看到自己的心的。”尼尔摸摸他的头，回答，“或者说，只有眼前模糊的时候，我们可能才真正能够开始自问，不是吗？”
那时的他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。
今日的他仍然似懂非懂，但是那似懂非懂就恰如那张模糊不清被尘埃遮掩的镜面。
——有选择的必要吗？
——我们总认为我们要选择好的，我们选择了的就是好的，然而真的就是那样的吗？
对别人说起来的时候，永远都是冠冕堂皇。
对自己的时候……艾尔闭上眼睛又重新睁开。
他也会永远是他自己。不管如何选择，不管他变成了什么样，如果他仍然是他，那就够了。
此刻，少年如此想到。